恐惧针头

抽血大概是我最为之恐惧的事。没有经过专业的诊断,但我可能具有「针头恐惧症」部分相似的临床症状。

形成这种恐惧的原因是幼时体质差得令人诧异,以每周几次为计的就医频率,打了不知道多少针,病历本也不知写完几个。有次发烧到 41 度,在当地的儿童医院吊水,可能因为已神志不清,那一段记忆尤为清晰,在病床上平生第一次看见雪花飘下,外公送我的狮子兽玩具也历历在目。一段称不上创伤但对我伤害颇深的经历是被一名实习护士做皮试,而她好像对于找准血管以及从正确的角度插入针头还不甚熟练。我对此的反应程度是写到这里已经无法继续叙述下去,正如我在写生物试卷时如遇到题干内含有「抽血」二字的题目,会难受得停下来,转为一个自我拥抱的姿势,再把手背与动脉埋进腋下——这样就灭却了幻想出的(在那个场合不存在的)尖锐物体触及他们的可能。

就在今天,我经历了目前以来最强烈的一次恐惧反应。

听到抽血的护士与同事聊天说到「好久没抽了」、「步骤是怎样的来着」,我的心几乎提到嗓子眼,已经进入了上面所说的那种自我防卫之状态,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虽然那名护士应该确实只是有一段时间没进行抽血工作,手法与操作没出现任何问题,但我的情绪还没有平复下来。在抽血完成的几秒之后,我按着棉签,呼出一口气的同时突然感觉头嗡嗡鸣叫,眼前一黑,走了几步却几乎无法控制落点和步调。被架到沙发上,摘了口罩,像一个需要呼吸机才可以供氧的病人那样大口急促地呼吸着。身边好几名穿着防护服以抵御新型冠状病毒之侵袭的医务人员,那好像是更为严肃的东西,在场出现最严重的症状却是由于我那「小小」的恐惧——可能除了我以外的其他人都觉得滑稽和狼狈吧。花了大概五分钟缓过来,我拒绝了继续坐会儿休息的建议,与母亲一道离开了。

让我觉得沮丧的地方不仅在于我对尖锐物体仍旧无法克服的恐惧,更是他人的不理解。母亲对医务人员的回应是「我以前也这样害怕打针,可能他随着我了」,让我感觉被什么不成文的社会规律轻描淡写地 generalize 了,好像那些让五岁孩童问出「我不晕,我撑着,能不能不去打针」的经历都应该随着「成长」而烟消云散,那些「不正常的恐惧」在达到某一个年龄后就应该被「勇敢」消弭。如果能那样自然最好,但我对此持悲观态度——他们没法想象大学体检时那名给我抽血的老护士看着紧张的我坚定说出「没事,就三秒,蚊子咬。我都做了几十年了。」给予了我多么庞大的安定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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